图为莫萨布·阿布·托哈所著《玫瑰朝上：来自加沙的诗》中文版（2025年5月出版）封面。 　　资料图片

　　关于加沙，世界听到的往往是数字和声明，而巴勒斯坦诗人莫萨布·阿布·托哈写下的，则是被战争撕裂的真实生活，他的文字让世界听到加沙的心跳。

　　“写诗可以帮我超越创伤本身，超越那些萦绕在我心头、在平常情况下难以言表的画面。我认为，对那些我失去的或我无比思念的人的最好纪念，就是通过艺术，通过诗歌。”莫萨布获得了今年的普利策评论奖，在日前对他的采访中，他这样告诉笔者。

　　诗人把家园的破碎与坚韧凝成一行行充满力量的文字，如同废墟里生长出的玫瑰，以不屈的姿态，刺破荒芜，坚强绽放。

　　1992年，莫萨布出生在加沙的沙提难民营，他的祖父母自1948年被驱逐出雅法后就一直住在那里，也在那里去世。“我的童年是从失去开始的。”7岁那年，莫萨布目睹一架直升机发射火箭弹，也见证了许多被以色列杀害的孩子的葬礼。

　　2014年夏天，22岁的莫萨布正准备庆祝大学毕业，但在一次空袭中，他失去了3位好友，家中的房子和学校都遭到了轰炸。从那之后，他开始写作。日出日落、海边沙滩、玫瑰柑橘、拖着行李箱的邻居、街区的孩子们、拜特拉希耶的草莓农场、瓦砾下的照片，以及他亲历过的封锁与轰炸，都成为莫萨布的写作灵感。2022年，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《你可能在我耳边发现的秘密：来自加沙的诗》，荣获2022年巴勒斯坦图书奖，并入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诗歌奖。

　　2023年10月，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。以色列对加沙的袭击摧毁了莫萨布的家，以及他倾注心血建立的爱德华·赛义德社区图书馆。他与家人流离失所，辗转避难。在轰炸与撤离的间隙，莫萨布仍坚持写诗。诗歌题材从对人类命运的宏大反思，到如何在空袭中幸存的实用指南，再到轰炸间隙母亲安抚孩子时的哼唱……他通过记录一个民族的苦难，最终叩问共同的人性。

　　新一轮巴以冲突已经持续两年多。如今，加沙地带的景象触目惊心：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已造成超过7万人丧生，其中至少有2万名儿童，超过17.1万人受伤，医疗系统濒临崩溃。幸存者的家园遭到系统性破坏：超过九成住宅被毁，耕地、农业温室和水井遭到大面积破坏，生产体系几近瘫痪，饥荒与封锁令数十万人陷入生存危机。与此同时，战火不断外溢，中东地区持续动荡。

　　当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在被战争撕裂的加沙时，如何用诗歌继续讲述加沙人民的故事？

　　2024年，诗集《喧嚣森林》问世。在开篇，莫萨布这样写道：“加沙的每个孩子都是我。每一位父母都是我。每栋房子都是我的心。每棵树都是我的腿。每株植物都是我的胳膊。每朵花都是我的眼睛。地上的每一个洞都是我的伤口。”

　　莫萨布的诗不是风花雪月，而是一个战争亲历者、幸存者的独白。他告诉笔者，在写作之外，他不断在社交媒体上更新加沙的新闻，为无法发声的人发声。

　　笔者读来，莫萨布的诗句袒露了令人心碎的真实。他写“在加沙，呼吸是一项任务”，描述的是240万加沙人每天的生存实况。他写“就连墓地也不再欢迎我们”，记录的是逝者无法安息的现实。他写日常，发现“死亡总是坐在我的窗台上”。他写街道，“到处都是炸弹留下的坑洞，就像喧嚣森林里的乌鸦窝”。他写祖父，“他摘了橘子和柠檬，和兄弟们一起钓鱼到中午，途中唱了一首安慰人的歌，他带着他的花斑马去找蹄铁匠”，然而祖父去世了，雅法也已被占领，“他那片悲伤的橘子园里不再生长橘子了”。

　　在满目疮痍的加沙，诗歌仿佛是无力的，正如莫萨布写下的：“这不是一首诗。这是一座坟墓，不在故土之下，而是在一张扁平、轻盈的白色纸片之上。”但诗歌同样可以是种子，在人心中生根发芽，在无助时给予心灵慰藉：在难民营的日子里，诗歌让莫萨布确信他就生活在莎士比亚、华兹华斯、柯勒律治等作家生活过的同一个地球上。诗歌还是诗人向世界发出的呐喊，请求保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。

　　然而，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，莫萨布也从未放弃对美的信仰。他描绘巴勒斯坦村庄：“你可以躺在石榴树旁的藤椅上，聆听金丝雀永不停歇的歌唱。你可以用双手挖个洞，找到一条正在呼吸着昨日雨水滋润的泥土气息的蚯蚓。”他写加沙的海岸：“我会搜集贝壳和卵石，在沙滩上为我们建造一座房子，等你到来。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前，我已经建造过多少房子。也许到那天，我已经重建了整个加沙。”

　　来自加沙的诗，像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灯，它证明了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，仍然有光在闪烁。在这些文字背后，笔者深切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，仿佛是千万个声音在纸张上的共振。那些无法言表的创伤，通过诗歌找到表达，寻得回声。当谈论战争与冲突时，那些诗篇在提醒我们：我们谈论的不是抽象的概念，而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、有名字、有梦想的生命，及其不可剥夺的尊严。

　　当笔者问莫萨布对未来的期望时，他说，希望巴勒斯坦人能享有最基本的人权：返回家园的权利，自由迁徙的权利，有尊严和平生活的权利，不再每天早晨醒来发现以色列士兵或定居者焚烧家园、农场和橄榄园，不再生活在F—16轰炸机投掷炸弹的轰鸣声中。“我希望，当重建加沙的时候，我们不仅能恢复图书馆，还能恢复希望，对生活的希望、对阅读的希望和对教育的希望。”

　　我们无法预知真正的和平将何时降临，但期待这些在硝烟中诞生的诗篇，能够穿越黑暗，带着一个民族的伤痛记忆和人类文明不灭的光芒，走向和平。

　　《 人民日报 》（ 2025年12月19日 17 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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